上海这些马路，弯弯曲曲，它们与古代吴淞江的变化有什么关系吗？

2020-02-17 20: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薛理勇上海老底子

薛理勇

吴淞江两岸有许多支流,大的支流大多数称之为“浦”,现在上海市区还保留的有杨树浦、彭浦、桃浦等，有名的、无名的小支流无数，进入近代以后，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吴淞江的部分支流被填浜筑路,上海有许多歪歪扭扭、弯弯曲曲的马路，往往就是填河浜筑成的马路。

填东西芦浦筑成的马路

南宋绍熙《云间志·水》记录了相当于现在上海市中心区的几条“浦”：

新泾浦在县东北八十里。

上澳浦在县东北八十里。

西芦浦在县东北八十五里。

大芦浦在县东北八十五里。

上海浦在县东北九十里。

南跄浦在县东北一百里。

右浦凡十四,在县之北境,列所以达上流之水，以归于松江也。

“云间”是古代松江地区的别称,如明朝时以董其昌为代表的“松江画派”就叫作“云间画派”。

上海是元朝至元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292年建县的，南宋时期,上海还是属于华亭县东北的一个穷乡僻壤之地，所以，《云间志》中所谓的“县”是指“华亭县”，县治就是现在的松江区城厢镇；“在县东北八十五里”，就是“距离现在的松江区城厢镇85里”的意思。

宋元时期上海地图

《云间志》说的“新泾浦”就是现在长宁区和闵行区境内的“新泾”;“上澳浦”相当于现在徐汇区和闵行境内的“上澳塘”;“西芦浦”已经湮没了,《同治上海县志·河道上》：

西芦浦。即古芦子浦。入口处在今曹家渡。南由康家桥、梅家桥，合朱家浜西、涌泉浜、蛛丝港南,出陈泾庙,西通肇家浜,西南流出芦浦桥，合龙华港以达于浦。

免去烦琐的考证,这条“西芦浦”的北段,相当于现在静安区的武宁南路和延平路,延平路呈弯弯曲曲的形状,就是当年西芦浦留下的痕迹。“上海浦”是上海县城东面的河流,明朝永乐年间的“江浦合流”水利工程中,拓宽、挖深、延长上海浦,使它成为新的黄浦江下游水道,引黄浦之水向东北流，注入长江口,归入大海,所以,古代的“上海浦”就相当于现在闵行到陆家嘴的那段黄浦江。

明代吴淞江主道位置变化

《云间志》收录的这些“浦”,是由西向东依次排列的,这样就可以知道,所谓的“东芦浦”位于现在的曹家渡与黄浦江之间。《同治上海县志·河道上》：

东芦浦。一名溇浦，又名矴钩浦。

引江水在徐公浦，合朱家浜东，涌泉浜，闸港，南、北长浜,出带浦桥(打浦桥),通肇家浜,南入蒲汇塘。

“徐公浦”的北段相当于现在的昌化路,“南、北长浜”分别相当于现在的复兴中路和延安中路。在沪方言中,“大”念如“du”,与“东”的发声接近，上海许多地名中，“东”被讹为“大”，“大”被讹为“东”，古代，“东芦浦”和“大芦浦”经常混为一谈,但是,大多数著录中称之为“东芦浦”,是一条与“西芦浦”平行的吴淞江支流。

明弘治年间上海县全境图

《同治上海县志》在“东芦浦”条目加注,说:“北浜向淤,今为西人筑马路,将朱家厍东北填桥,仅通一线,恐南北流通,自此不可问也”,东芦浦很早就淤塞严重,1860年,太平天国为了减轻和摆脱清军大营对南京围困的压力,派忠王李秀成突围东进,骁勇善战的李秀成突围后一路凯歌,连克镇江、常州、无锡、苏州、昆山、杭州、宁波等苏南浙北主要城邑,并逼近上海,江南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租界当局放弃了“武装中立”的政策，同意协助、配合清军镇压太平军,经李鸿章批准,准许租界当局在租界以外的地方“修筑军路”,“以利军行”,这种租界当局在租界以外的地方修筑的马路,史称“越界筑路”。

美租界(公共租界北区及东区 )扩展示意图

当时租界修筑的马路有：静安寺路(南京西路)、新闸路、极斯菲尔路(万航渡路)、徐家汇路(有两条，相当于现在的徐家汇路、肇嘉浜路、华山路)、麦根路(Markham Road)，这条麦根路相当于现在的石门二路(北段)、康定东路、泰兴路(北段)、西苏州路、淮安路。

当时租界的西界在泥城浜，也就是现在的西藏中路,要从租界进入麦根路必须跨越东芦浦,于是,工部局在“朱家厍”地方建造了一座跨越东芦浦的木桥,由于东芦浦早已经淤塞严重，流水不畅，木桥是临时性的连接麦根路的通道,只是为了确保河水的流通而已,桥的质量很差,所以《同治上海县志》说:“仅通一线,恐南北流通,自此不可问也。”

1899年,公共租界扩张成功,它的西界伸到了静安寺,工部局开始大规模在新租界规划、建设马路,东芦浦的北段填平后筑成卡德路( Carter Road)，1943年一度改名为“嘉定路”,1945年,以蒋介石的字改为“中正北二路”,1950年，以河北石家庄旧名改为“石门二路”。

东芦浦的中段，即现在的延安中路至南京西路段,以美国基督教传教士,曾任美国驻上海副领事的晏摩氏(Matthew Tyson Yates,1891-1988。又叫作“晏摩太”,以前上海有晏摩氏女校，校址在现在的静安区延长路,就是现在的上海大学延长路校区,与中西女校、圣玛利亚女校合称“三大教会贵族女校”)名字命名为Yates Road, 中文名叫作晏摩氏路、燕子路、晏芝路、同孚路等,1943年改名为“正阳路”,1945年改名为“中正北一路”,1950年,重新命名为石门一路。

老上海地图中的中正北一路和南京西路

1901年，东芦浦在公共租界以外的那段由法租界公董局填浜筑路,北段,即现在的延安中路至淮海中路段，取名为“圣母院路”(Route des Soeurs),1943年改名为“象山路”,1945年，改名为“中正南一路”，1950年,以“红都瑞金”重新命名为“瑞金一路”; 最南段，即淮海中路至肇嘉浜路段,于1907年填浜筑路,以徐家汇天主堂神甫、法租界公董局董事金神甫命名为“金神甫(父)路”( Route Pere Robert),1943年改名为“黄山路”,1945年改名为“中正南二路”。

南京西路石门路一带是上海的繁华地段,上海人都知道,石门一路与石门二路相接的南京西路处形成一个大大的“S”形(2016年的道路改造中拉直),这就是当年的东芦浦河道留下的痕迹。当然，现在的石门路和瑞金路也不是完全填东芦浦筑成的马路,在一张1918年的上海地图上,我们还能够在“金神父路”的西侧,找到东芦浦的部分河道。

填下海浦筑成的海门路

据说,20世纪50年代,有中央领导视察上海,问陪同的市政府官员:“上海为什么要叫‘上海’,既然有‘上海’,是不是还有‘下海’?”实际上,“上海”地名与历史上吴淞江的支流“上海浦”有密切的关系,上海也确实有一条叫作“下海浦”的吴淞江支流。

宋范成大《吴郡志·水利上》收录水利专家郏覃上奏皇帝治理吴淞江奏折，其中说：

吴淞江南岸,有大浦一十八条：小来浦、蟠龙浦、朱市浦、松子浦、野奴浦、张整浦、许浦、鱼浦、上燠浦、丁湾浦、芦子浦、沪渎浦、钉钩浦、上海浦、下海浦、南及浦、江贮浦、烂泥浦。

虽然时隔千年,我们还能够找到这些历史河流印迹,如小来浦就是现在的小涞港，蟠龙浦就是现在的蟠龙港，野奴浦就是现在的野奴泾，上燠浦就是现在的上澳塘等。在吴淞江的最下游的南岸有上海浦、下海浦等大支流。在明永乐年间的水利工程中,上海浦的大部分被拓宽、挖深后，成了黄浦江的下游。一直到清末,在浦东还留下一条叫作“上海浦”的残段，《同治上海县志》说:“上海浦,在俞家浜北,对岸即浦北之下海浦。”《同治上海县志》还说:“下海浦,在陶林浦。浦东对岸为上海浦。”

老上海水道图中的河道

20世纪初，公共租界填浜筑路，下海浦被填平筑路,下海庙以南的河流筑成茂海路，就是现在的海门路,海门路呈弯曲的形状,就是填浜筑路留下来的痕迹。在海门路东侧的昆明路还有一座下海庙,据说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就是以下海浦得名的。

填徐公浦筑成的昌化路

《嘉庆上海县志·水道上》:“徐公浦,一名徐公洪,在周泾北,为江水进口港。”《同治上海县志·水道上》:“徐公浦,在矴钩浦(钉沟浦)东。引江水南注闸港,东南入周泾。此浦绝流而北,即‘潭子’。”在1918年的《上海城市租界分图》中,还能找到徐公浦的部分河道,它的北段在1900年被公共租界工部局填平筑成“东京路”。1899年,公共租界扩张成功后,在新租界大规模建设马路，其中不少马路是以亚洲的城市名称命名的,如槟榔路(安远路)、星加坡路(余姚路)、海防路,显然,这条“东京路”是以日本的首都东京命名的。1943年，汪伪政府上海特别市政府对上海的马路进行大规模改名,改名的基本原则就是取消以外国人名、地名命名的路名，代之以中国的行政地名作为新的路名。不过，汪伪政府并没有取消“东京路”,反映了汪伪政府投敌的决心。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南京国民政府取消“东京路”,重新命名为“归化路”,大多数人认为,“归化路”是以贵州的“归化”命名的,这可能是望文生义。“归化”是归顺、归附的意思,把“东京路”改为“归化路”,表示了当时国民政府对抗日战争胜利的欢欣鼓舞。

填徐公浦筑路的工程延续了许多年,最初只修筑了从苏州河到劳勃生路(长寿路)这一段,所谓的“东京路”余下来的一段就成了“臭水浜”,这里形成了棚户区,沿河有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延伸到新闸路,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全部填平。归化路跨苏州河的桥梁约建于1949年前,系木桥，1957年，归化路改名为昌化路,此桥遂改名为“昌化路桥”。1974年,重建为钢筋混凝土结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