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李文杰的人，开口一句话大多是：“你居然长这样”。

大部分服装设计师的外形和其设计风格，在某种程度上会有“一致性”。但李文杰却充满反差，他爱穿基础工装，看上去便是个“大叔”。但他的品牌“山谷少年”给人一种性别界限模糊的“少年感”，服饰清新精致，“我设计的衣服适合身材偏瘦的人群，我是比较典型的山东壮汉，根本穿不下”。

但他的内心又是细腻的。从小在胶东半岛的山村长大，李文杰对时间流逝的感受，是村里河两岸的麦田由青变黄，收获季预示着日子一年又一年过去了。

小时候，他的梦想是当一名生物学家，后来想学景观设计，但阴差阳错读了服装设计，还拿了服装设计大奖。明明各大服装公司的工作都唾手可得，但他应聘的第一份工作，却是海洋公园的驯兽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离开青岛”。

当然，后来他还是去了服装品牌做设计师，遇见合拍的合伙人后，他成了独立设计师。在他的回顾展览中，一件件衣服就是一篇篇日记。过往的74个系列设计，见证着他从8平米的“地下店铺”老板，成为年销千万元的淘宝店主。

打破常规叙事

（李文杰）

9月，2024春夏中国国际时装周闭幕，李文杰以排名第一的成绩获评“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在媒体为他写的获奖报道里，出现得最多的，是那些富有地方特色的即墨花边、胶东棒槌蕾丝、百代丽、梭子绣等山东非遗手艺——他将这些元素用在了他设计的服装里。

李文杰在青岛市辖的即墨区长大。这里的低山丘陵地带和温带季风大陆型气候，塑造了他的一部分设计美学思想。对自然的亲近，种下了李文杰做生物学家的梦想。后来他做服装设计，偏爱用田园元素塑造清新又精致的风格，便有了“山谷少年”。

他的纺织技术启蒙来自母亲，李文杰的父母是县城纺织厂的职工。母亲在他出生后回到村里，接零散的手工活贴补家用。在当时的胶东半岛，“即墨花边”是大多妇女都会的手艺。这种融合了鲁绣和抽纱工艺的技法，能做出宛如浮雕的效果，常用于出口的桌布、围裙、抱枕等家纺产品。

小时候的李文杰常常依偎在母亲身边，看她的双手不停地动作，织物一针一线地被织出来。长大后，他创新性地将其用到了服饰上，也获得了大奖。

（学生时代获得“新人奖”）

拿奖后，李文杰感慨，从2005年毕业荣获“小十佳”的新人奖，到现在的“中国十佳”，已经过去了18年。他的职业生涯并不符合传统叙事，中专毕业后，李文杰进入青岛大学攻读服装设计专业，拿到了“没有校友拿过”的全国大奖。

找工作对李文杰来说不是问题，但因为不想离开青岛，毕业后，他到海洋世界应聘驯兽师。面试时，李文杰一路过关闯将，但最后领导要求他跳一段舞蹈，“因为驯兽师需要带着动物表演”。内向的李文杰还是老老实实去了时装公司，三年后出来做独立设计师。

（李文杰&耿华亮）

他的合伙人耿华亮学的是景观设计，两个人学的都是对方最想学的专业。他们在一间商场租了8平米的“地下店铺”，更外向的耿华亮负责接待客人、打理店铺，李文杰则闷头设计。

不会提需求的老板

8平米的店铺是他们的起点。没有仓库，“所有的衣服都摆在那里”，几乎每一件都是限量款，“做几件就卖几件，卖完就没有了”。

当时商场流行英伦风和韩风，他们的店铺则装饰着拥有岁月感的老物件。因为青岛面辅料稀缺，资金有限，李文杰都是先找面料，再做设计。

也正因为独特的设计，不想与人撞衫的“潮人”成了店里的常客。后来除了青岛本地的店铺，他们在北京有了分店，还在全国开出十多家连锁门店。

（早期实体店-北京华贸店）

但李文杰有些力不从心，潮牌的经营需要主理人打造个人IP，“要社交，要频繁露脸，都没有时间真正做设计”。而且，因为市场小众，哪怕定高价也很难盈利，“家里有矿的话无所谓，但我们需要靠生意维持生活”。

曾经的忠实粉丝恨不得店里的每件衣服都是孤品，但李文杰明白，要做大市场，只能让生意更大众。于是，在最被看好的时候，他们关掉了所有门店，在2012年开了“山谷少年”淘宝店，“在当时的同行和顾客看来，开网店是一件很low的事儿“。但他们就是选择了一条不那么酷的路，坚持走了十年。

最早，店铺只有两个人打理，接到一件订单，李文杰就闷头制作。他两天能做一件衣服，“那个时候的梦想是，每天都有订单”。

李文杰觉得他自己小有天赋，但如果非要问，“其实没有人比我更努力”。毕业时，图书馆的老师告诉他，“你们整个系加起来，都没有你一个人登记借阅的多”。后来工作，上司也对他青眼有加。原本他负责设计女装，因为帮忙试穿男装时提过几次建议，就被调去设计男装。再到后来成立工作室，拍模特图，做衣服都是他负责。在一次业内人士的聚会上，有人想结识负责品牌宣传片的编导，李文杰上前介绍，“是我弄的”。

他是个不会提需求的老板，“因为表达不出想要的效果是什么，所以只好自己做”。早期，因为单量小，他们找不到合作工厂，只能选择手工制作每一件衣服。后来拼布、钩针反而成了店铺的特色。

预售是这间店铺的常态，他们经常将发货时间定为7—15天。负责生产的同事会在工作室制作单量少、工艺复杂的款式，爆品则会交由合作工厂完成。随着规模扩大和单量的增加，目前店铺里有接近一半的衣服由工厂制作，“一般情况下，一款衣服的首批货，我们备三五十件至两三百件不等，之后根据市场反馈再补货”。

虽然定位的是男装，但“山谷少年”性别模糊的风格和精美细节，反而吸引了很多女性顾客购买。因为拍照出片，很多艺人会用他们的衣服做造型，也带火了一些款式。爆单是李文杰担心的事情，前几年有一次，因为几款衣服卖爆了，发货时间被拉长到两个月，“哪怕顾客愿意等，我们也觉得很愧疚”。

拾穗的少年

设计是一个令设计师痛苦又着迷的工作部分，往往是卡到deadline（截止日期），才能迎来灵感迸发的一刻。在从业的十年里，李文杰做出了74个系列设计，每一个系列都记录着他的情绪和生活细节，这些衣服就是他的日记。

店铺记录着从2012年开始的每一个系列，他将第一个系列命名为“起初只有风”，提醒他有关设计的初心，还有那8平方米的店铺。他和合伙人都是为了做喜欢的事才选择创业，面对快速增长的机会，两个人也都默契地选择了拒绝。

这是一间超过十年的淘宝老店，只有在最初步入正轨的那段时间，有过跳跃式增长，此后一直生长缓慢，“店铺近几年销售额才突破千万元大关”。

在店铺的十年回顾展上，有从2012年就购买的粉丝前来捧场。李文杰从来没有假设过服装的穿着场景，来的也是各行各业的人。有位忠实顾客的职业是法官，“他在工作日穿的都是制服，但在周末穿的都是我们的衣服”。甚至有粉丝说，“衣柜里有300多件你们家的衣服”。

今年，店里最新的款式，是李文杰应中国国际时装周的邀请，设计的秀场款，“在去北京走秀的前一夜，我还在赶最后两款衣服的设计”。

这一系列被命名为“拾穗的少年”，“拾穗”谐音“十岁”。对于团队而言，“成立十年的‘山谷少年’没有多少成就和商业上的成功，但坚持梦想的我们心中充盈且富足”。

他们会在衣服里藏一些小心思，但如果不提的话，大概率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一件衣服的设计没有到位，也拿不出手去投入生产”。他在衣服里放了很多回忆，不重样的纽扣，对应的是物资匮乏的童年时代，“只能在收集的扣子里挑拣缝补，没有成套的”。还有一件针织领巾，颜色从浅到深，每织两行，纱线就会增多。到后来，深色部分已经有20根纱线，像是不断增长的年龄，织在一起有种“沉甸甸”的视觉效果。

秀场还原了李文杰记忆里的闪光点滴，T台是麦田秋收的场景，走秀由一个在草垛上吹口琴的少年开启，结束时仍旧是一位坐在草垛上吹口琴的少年，只不过他已经长大了。

（除标注外，图源“山谷少年”公众号及淘宝店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