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不谙文字学,如有错误请指正。
之前无聊去看建国后简化字的历史,大意如下(内容转自百度百科):
1949年10月10日,中国文字改革协会成立。
1950年8月9日,教育部社会教育司举行简体字的研究选定工作座谈会,商定了选定简体字的四条原则:
(略)
中央教育部社会教育司根据上述原则广泛搜集资料,编制了《常用简体字登记表》。应征者对简体字的选定原则主要提出了“选定简体字应该遵循约定俗成的原则”和“只有少数楷化的草书简体可以采用”等意见。
中央教育部社会教育司重新考虑了简体字的选定原则,决定完全根据“述而不作”的精神选定简体字,并适当注意缩减通用汉字的数目,把异体或可以相互通用的字尽量合并。于1951年拟出《第一批简体字表(初稿)》
1952年下半年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汉字整理组拟出《常用汉字简化表草案》第一次稿,收比较通行的简体字700个。
1954年11月30日,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第一次常务委员会议决定对《常用汉字简化表草案》第五次稿再作必要的修改。汉字整理组在第五次稿的基础上编成《汉字简化方案草案》。
1955年1月,(略),印发《汉字简化方案草案》30万份,征求意见。自《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发表至同年7月的半年多时间里,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共收到各界群众的来信和意见书5167件,全国参加讨论的人数达20万,其中赞成《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人数占97%(《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当代中国出版社,1995)。
上面所说的《常用简体字登记表》、《第一批简体字表(初稿)》和《常用汉字简化表草案》现在我都找不到,大概都是不公开的内部资料吧。
现在能找到的建国早期官方的简化字资料,只有1955年的《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也许是印发30万份的关系所以流传较广。
不过这《汉字简化方案草案》实际上短命得很,和1935年民国的《第一批简体字表》差不多。民国的简体字表只有六个月的命(1935年8月至1936年2月),而这个简化方案草案只是多它几个月而已(1955年1月至1956年1月)。当然,以它"草案"的名称来说,短命似乎也是应该的。
没有错,这篇文章的主角,就是《汉字简化方案草案》。而我的著重点是简化字的部分,也就是那798个简化字。
《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中的简化字的去留
虽说《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下面简称作798)短命,但是它有不少简化字还是被保留下来的。经过我简单的统计,被《通用规范汉字表》收入的,完整的有四百零三个字、调整过的有二百二十八个字(其实有三个字也算是调整过,不过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发现),合共六百三十一个字,占全表约百分之七十九。
先列出完整保留的字,它们有(家偻偿三字实际是调整过的字):
并|干乱|布占并系幸个仓伟备伞家偻佣伤仅侨伪仆侩俭价仪侬亿优偿|儿|冻|克刚剐创划剧剑刽|务动劳胜势励劝|区汇|协|厌厉|参|启乔丧啬呛喽尝呕叽吓向啰嘱|围园团|坚执报块垫坛垦压坏|壮寿|梦|夺奋|妆姪奸妇娄娇|孙学|将对寻|尸层属|岖屿岳岩|帅师帮币帜|几|厂|别弥|后从复|爱态惨怜欲凭忆恳怀惩悬|战戏|挂舍采卷扫抢抠捞扑拨据捡择拥挡担拟击扰摆搀摄|数敌敛|断|于|时晋昼历晒|会|东条杆枣栈栋枫荣枪样标乐枢桥机树朴档检柜权|欧欢|岁历归|残殓僵歼杀壳殴|氊|气|浅渊涌灭沧渗沤沪汉泼涝潜泽浓洁浊涛湿涩沈泸洒|热灯营烛烬炉|为|爷|尔|床|牍|犊牺|犹狮狲独获猎兽献|环珑异|画当畴|发|皱|尽卢|众困蒙|矫|炮朱础碍砾|只御|称种谷穑秽稳|洼灶|笔笺节筛筑签筹签箩|籴粜|紧网县总系茧累才|罢罗|义|习|圣声听聋|肾胆肿脸脍脓腊|兴举旧|艰|刍华万苇盖苍荞姜荐蔷艺苏芦萝|处号|蜗虾萤蛳虫蝎蚁蚝蜡|冲卫|里摆|覆|护|猫|买卖|赶趋|践踊踌|躯|办|农|邮乡邹郑邓|酝医|释|厘|表|开板关|阴陈陆队阳险隐陇|只虽双杂|云电灵|巩秋千|韦韧|响|头类|风刮飕飘|肴喂|体|胡|斗|凤|咸|丽|面|点党|齿龈龊龌|龟
而所谓"调整过"的字是指字形和现在的不一样(其实某些字是可以被分类为已放弃的简化字)。我把它们分作三类:一是新旧字形的差异,现在的规范字形我以1997年的《现代汉语通用字笔顺规范》作参考;二是偏旁没有简化的字,关于偏旁的问题我待会会说明;三是其他,像是旧字形加上偏旁没有简化之类。
由于其他类别的字数较少,我就先放其他:
说几个有意思的字,龙字的左边的一撇比现在的短;帐、张、怅等字的"长"撇穿过折(其实这些字可以看作已放弃的简化字,因为我把"长"看作已放弃的简化字);揽、监、蓝等字的"𠂉丶"写作"ケ",其实这个现在偶尔见于手写体(尽管我国没有所谓的"手写体");"粮"的"良"字旧字形多作横或竖点,这里作撇点。
然后是偏旁没有简化的字:
最后是最多的新旧字形差异的字,在列上对照表之前我要说明一下:798的"宝"繁字作"寳"非"寶",表中有两个"迹"是因为"跡"和"蹟"共用一字。表中出现"炖"字是因为《通用规范汉字表》里有收入,但它没有出现在《通用规范汉字表》的〈规范字与繁体字、异体字对照表〉。
《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中的被《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表一保留的字
798的一些简化字其实也延续到1975年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表一中(虽说同样都是草案,但这个草案竟通行至1986年)。只选择表一的原因是表一的简化字"已在全国流行,可在出版物上先行试用"。
这里我也把它们分作两类,一是承继字,另一个是半承继字(也就是"调整过的字"):
《汉字简化方案草案》没有保留下去的简化字
除去保留下去的简化字,没有保留下去的简化字只有一百六十七个字。另外我之后再对比一下《通用规范汉字表》,发现曲(麯)、匹(疋)和果(菓)都被保留下去;"绳"字应归入调整过的字,所以没有保留下去的简化字只有一百六十三个字。
《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简化字的简化轨迹
这里我用1935年的《第一批简体字表》去比照798没有保留下去的简化字,结果有十七个字同样被简化,简化得相似的字有十四个。
偏旁没有简化的问题
798的简化字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偏旁没有简化。其实《汉字简化方案草案》里有一个〈汉字偏旁手写简化表草案〉,它收集了二百六十一个简化偏旁,表中也有798的简化字,如龙、长、卖之类。我稍为看看表内的简化偏旁,一些简化偏旁也被之后的《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表二收入,如面、身、舟之类。
有人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会有一个汉字偏旁手写简化表呢?难道当时有印刷体与手写体?其实草案的说明曾经说过,798汉字简化表的原名叫〈印刷字体整理表〉,似乎真的有印刷体与手写体。但是他们没有把偏旁简化,只是因为印刷技术的问题。
根据曹伯韩的《关于《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编制经过的几点说明》所说,偏旁没有简化的原因是"避免因类推而影响太多的字",如果简化了偏旁,"就得改造一千六七百字的铜模","在目前印刷条件上需要几年才能完成任务,所以那样的办法就放弃了"。
所以假如印刷条件许可,相信已经没有汉字偏旁手写简化表,那798汉字简化表用的大概都是已简化的偏旁。
补充一句,1935年的《第一批简体字表》也是因为"刊刻费时"才不把言、鸟、马之类的偏旁简化。
《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简化字的使用情况 — 以1955年《语文知识》第七期作参考对象
到底这么短命的798简化字有没有人使用过呢?我找过不少同年或下一年的印刷品去看,发现使用798简化字的印刷品还真的少见。幸好给我找到了1955年《语文知识》的第七期,里面的标题字使用了798简化字。不过到了下期,标题字又用回了当时的繁简混用字(当时的印刷品似乎都喜欢用繁简混用字,至于标准是什么,我还没有深入研究),只有美术字标题沿用798简化字。
下面是1955年《语文知识》第七期的一些标题字:
不过其实它还是有繁简混用字的现象,另外"觧"字不见于798表中。
总结
经过以上随便的统计,虽然《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简化字通行时间十分短暂,但是表中几乎有百分之七十九的简化字被之后的《通用规范汉字表》收入,可见它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最后我觉得,表中没有保留下去的一百六十多个简化字中有数个简化字应该保留下来:
第一是"幹"的简化字"𫢉"(万国码2B889,我看到的是豆腐块),"幹"与"乾"现在都被简化"干",有时会发生语意歧义的情况,最有名的莫过于"干了112天终于湿了"。
第二是"導"的简化字"⿱刀寸",这本是一个形声字 ,用"导"不明所以,巳三画而刀两画,人们最后居然选一个三画的。实际上,1955年前"⿱刀寸"就已经出现,像是1951年黄若舟的《常用简体字汇》就有这个字。不过"导"在当时似乎也有不少人在用,像是1955年《语文知识》第七期里赵永赏的〈对汉字简化提几点意见〉一文中就认为"导"的简化字应该用"导";而易熙吾在同年出版的《简体字原》也说过当时很多人把"导"写作"导"。这大概是典型的理论(形声字+笔画少)敌不过俗成(有说是草书楷化,但看起来不太像),1956年6月1日"导"正式取缔"⿱刀寸"。
不过有趣的是,1963年汪维新的《容易写错和用别的字》一书中,依然有人把"导"写作"⿱刀寸"。
第三是"忧"的简化字,纯粹觉得这个字不错,不过用了这字可能出现类推问题,而且可能又有人会说什么"忧无心"了。
附:穷字简化轨迹的推测
"穷"字的来源,有人认为是个会意字,有人认为是草书楷化字。我认为这是草书楷化的简化字。
先说认为"穷"字是会意字的原因,据王有卫在2014年出版的《细说规范字》所说:"穷,会意字,从穴,从力。穴,洞穴,空间有限;力,力量。人困在洞穴里,有力无处使。"然而作者在说明的前面却说"穷"字源于草书,又在解说前加上"今拟",大概是自行再定义"穷"字的来源。
又姜继曾在2014年出版的《简化字的由来》说:"穷人都是劳力者,因而造出这个会意字"。
而认为是草书楷化字的原因用文字是说不出来的,李乐毅在1996年出版的《简化字源》列了一个简化轨迹,简单明了:
有说这字见于元抄本《京本通俗小说》,但是我草草看了其中一卷的《京本通俗小说》,这"穷"连"力"字的形也没有,那"穷"字的原形可能藏在另一卷或是版本不对吧?
而我认为更能凸出其简化轨迹的是徐则敏的1934年《五五〇俗字表》,它的"穷"字是这个样子的:
我在汉典书法找了数个"穷"字(它说是王知敬、苏轼和王羲之的字,是否本人所书我不知道)、《五五〇俗字表》、《手头字第一期字汇》和《第一批简体字表》的"穷"字来展示"穷"的简化轨迹:
参考资料
教育部公布. 《简体字表》. 民国教育部, 1935.
黄若舟编. 《常用简体字汇》. 上海东方书店, 1951.
易熙吾编着. 《简体字原》. 北京:中华书局, 1955.
吴玉章等着. 《简化汉字问题》. 北京:中华书局, 1956..
汪维新编写. 《容易写错和用别的字》.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1963.
李乐毅着. 《简化字源》. 北京:华语教学出版社, 1996.
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标准化工作委员会编. 《现代汉语通用字笔顺规范》. 北京:语文出版社, 1997.
慈舒责任编辑. 《通用规范汉字表》. 北京:语文出版社, 2013.
王有卫着. 《细说规范字》. 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 2014.
姜继曾著. 《简化字的由来》. 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 2015.
《语文知识》1955年7期